口眼斜仗“圣愈”
口眼斜之症,属风邪中络范畴。昔贤不乏精辟论述,如石顽曰:“风淫则血液衰耗,无以荣筋,故筋脉拘急,口目为僻。”石顽又曰:“《灵枢》云:‘足阳明之筋病,颊筋有寒则急,引颊移口。有热则筋弛纵,缓不胜收,故僻。’按左寒右热,则左急而右缓。右寒左热,则右急而左缓。盖左中寒则逼热于右,右中寒则逼热于左,阳气不得宣行故也。又《金匮》云:‘极寒伤经,极热伤络,则知经受寒而急,则络必热而缓。即《素问》大筋软短,小筋弛长之谓也。”、“至于用药,宜润燥则风自息,古法用大秦艽汤,今改用十全大补尤妥。”
石顽论僻之病因病机,引经据典,颇具至理。左右寒热,及寒伤经、热伤络,经受寒而急则络必热而缓等诸说,发遑古义,融会新知。用十全大补汤润燥熄风,亦别具慧眼,远胜一味祛风通络、活血化瘀之法。盖此病虽可由寒热等邪引发,而其致病之因,多由气血亏损,经络空疏,肝风痰浊乘虚袭人络中。故纯用祛风辛燥固非,一味温补亦未为善法。当以调养气血之中,结合化痰通络、清肝熄风,始为完备。余凡遇此症,每以圣愈汤加味而获效,故制为“圣愈正容汤”方。凡服此方者,愈期多在三至四周之间,愈后绝无后遗症状。
干部易某,于1973年秋间,偶觉左颊牵掣,自恃素体强健.未予介意。一周后,口眼歪向右边。始求治焉。其闻某理发师有祖传薄贴法,功效甚著,遂往求治。该师将药粉约如黄豆大许,敷左耳前听宫穴空处,以橡皮膏盖贴之。三日一换,前一、二次确见显效,继则疲沓矣。复求治于余及夏宇仁先生,余与先生共商之。察其面色青黄不泽。脉来弦细,两尺无力。知为肝肾不足,气血内亏,血虚风动,痰涎乘而凝聚,遂致经络受阻而成斯症。治拟圣愈汤加减,参入化痰、平肝、祛风通络之品。方为:
党参12g 黄芪12g 熟地12g 白芍9g 当归9g 鲜竹沥30g (冲) 钩藤12g (后下)橘红4.5g 黑芝麻15g 僵蚕4.5g
上方加减服约二十剂,膏药仍贴之,历时一月而平复如初。更以前方十倍其量,蜜水泛丸,每日服二次,每次10g,以资巩固。愈后至今病未复发。
与易某同时发病者,有某百货店之营业员,新婚翌晨即口眼斜,随易某同往薄贴,信彼不可服药针灸之言,坚持不服药、不针灸之戒,虽屡劝之而不肯听,遂成痼疾,至今不复能愈,惜哉!薄贴一法,用治实证确有良效,凡贴而不愈或有效而不彻底者,即应针药并进,慎毋讳疾忌医而自遗祸殃也。
附:圣愈正容汤方
生黄芪24g 党参15g 熟地12g 当归9g 炒白芍9g 川芎3g 防风9g 秦艽9g 鲜竹沥1支(冲) 钩藤15g (后入) 红花1.5g 甘草1.5g
记忆口诀:正容汤从圣愈裁,艽防花草钩沥栽。
此方益气养血,疏风化痰。若因肝阳上亢者则宜平肝潜阳,熄风镇静。如缘其他原因致病者,仍须对证施治。即使确为本方证候,亦须据其脉证,随证加减。岳武穆论兵法曰“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。”医家兵家,其理一焉。
历节风痛误药辨治
岳父业于金融。七十年代初年方半百,奉命支援外地建设。由于环境简陋,寒湿易侵,渐觉关节疼痛,游走不定。当地所用,尽祛风辛燥之剂。病益笃,来沪调治,始得好转,又急于因公返回。余特书“简述”一文,以供当地医家参考,惜全未采用,及至四肢关节肿胀强直,行动惟艰,始退休回沪,虽勉力调治,终觉良机已失,心长而力短矣。今将当日原文录下,以志其事。
岳父年逾花甲,形体瘦瘠,早岁辛苦劳碌,调养失宜。是以赢弱之质,时患肢节疼痛,劳伤内损固有之,风寒外入亦有之,因病小而忽诸。久而不治,厥疾乃甚。浸至二年前春夏之交,一身肢节尽疼,痛如虎咬,手指关节既肿且大。饮食起居,艰于自理,是为历节风痛也,西医断为类风湿性关节炎。久经中西医迭治,汤丸并进,而又举凡针灸、导引、按摩、运动之法,靡不施行,终鲜效机。及至盛夏,病不少减,行动困惫,肌肉尽削。暑本湿热之气,常人受之,犹汗流不辍,而岳父滴汗不淌,浑身不适,难可名状。
因思风邪闭于腠理,不开鬼门,病何以祛?遂投《金匮》乌头汤(乌头、麻黄、芍药、甘草、黄芪、白蜜),汗仍不露。方中加入桂枝,助麻黄以迫汗,各用3g 亦不知,渐次递加至麻黄12g、桂枝9g,始得通身津润,病势由是而顿挫。却见肌肤亢热,夜剧昼轻,脉弦而细,乃是阴伤血燥之征。频进养血祛风,虚热除而痹痛不瘥,节肿不消。旋因公返回外地,在彼所服近百剂,率皆独活防风灵仙秦艽之属,一派祛风辛燥之品。虽稍益参术,总是杯水车薪。嗣即膺胸大痛,俯仰维艰。石顽云:“上虚而痛者,心脾伤也。”得无为此说法乎?彼医以葡萄糖静脉滴注,持续旬余始趋安可。继而仍服益气祛风之剂,痹痛稍减,但心悸怔忡、足跟疼痛不可着地之病生。赢瘦少气,纳谷不馨。越数月回沪,视脉弦大挺劲,察舌胖大淡嫩,苔薄腻而略干。窃思病逾年半有奇,今已伤及先天,纵观症情脉舌,显然肝肾亏损,此张景岳论之详矣。更参孙一奎《生生子医案》治法,拟方子服:
党参12g 熟地12g 枸杞子30g 炙龟板12g 鹿角胶9g 五加皮6g 苍耳子6g 黄柏4.5g 生苡仁12g 淮牛膝12g 杜红花3g
以地杞龟鹿滋肾而扶本。党参益气而助之;加皮苍膝强筋骨而祛风;黄柏苡仁清消肢节之肿;红花一味通利血脉之痹。以此加减,药未兼旬,而病愈强半。复因公务紧要,返回办事,徒步跋涉数十里,足踵居然不痛。事竟返沪,照服前方,至今尽三十余剂,痹痛又减,除十指小关节晨起略有肿胀外,余处皆舒。胃纳也开,心悸亦宁。舌象虽未复常,而六脉逐现柔和。此先天之真元渐充,后天之胃气来复,是佳兆也明矣。倘能不违前方之意,不离前方之法,随症情而略加增损,则沉疴除去之日,可克期而待也。
按:岳父之病,以彼医固执己见,用药始终不离羌独灵仙,而“沉疴除去之日”终未来到。服药愈多,病势愈甚。患难症而遇不学无术却又刚愎自用之辈,不亦悲夫!罗谦甫《卫生宝鉴》有句云:“活人之道将与相,一旦在己权非轻。”古人又云:“不为良相,宁为良医。”是以医虽小道,而重任独肩,尤其患者危急之际,医操生杀之权,故临证之时切切不可师心自用也。余不敏,时时识此以为鉴戒,不敢放任自流。
甲亢效方当归六黄汤
甲状腺机能亢进一症,为现代西医病名,中医归入“瘿病”范畴。典型症状可见甲状腺肿大、突眼症、心律加速,有时可见心律失常,多食易饥,部分患者大便次数增多,但常挟不消化食物,易消瘦及营养不良:中医对此症之认识,为多与气郁痰结有关。疾病初起,证多属实,每见心肝火炽症状。如头痛、眩晕、心烦易怒,目涩口干、失眠多梦。后期证多属虚,而虚中挟实。以阴虚内热症状为多见,如两颊潮红,心悸盗汗、五心烦热,健忘失眠,形体消瘦,舌红苔净,脉形细数等。
至其治法,心肝火炽者当清泄郁火;肝肾阴虚者宜滋肾养肝;阴虚内热者则养阴清热;痰气郁结者参以化痰散结。依据患者之病证,随证施治。余于临证之中,恒见患者肝肾精血亏虚、心肝郁热与痰气凝滞等证每多挟杂并见,且又相因为病。尚兼有脾肺气虚之象。于症状则多见疲倦乏力及自汗频频。对于此类患者,祝谌予先生用当归六黄汤加味治疗,颇为合宜。
祝谌予先生曰:“此方为我在临床治疗甲亢之首选方剂,口干、自汗、肌肉痉挛时加生牡蛎、木瓜、五味子;手颤甚用白头翁;甲状腺肿大加橘核、荔枝核、夏枯草。”余用先生此法治疗数例,均获良效,今录一例于下。
友人徐君之侄女,昔年在沪业个体服装,后赴阿根廷经营饭店,亦甚顺利。但乍到异国他乡,人地生疏,语言不通,于斯创业,辛苦倍尝。加之急躁郁闷,日以为常。两年后渐觉乏力、短气、汗出、心悸。彼国医院诊断“甲亢”,建议终身服药。于是返沪求治,以冀痊愈。途中病发甚重,甫下飞机舷梯,即晕厥于地。家属送至某医院,诊断与境外一致:“甲状腺机能亢进症。”住院一月,病情得以控制,后即出院。彼昔年在沪时,常患肠胃不和,每每由余调治。故出院伊始,即向余问药。时在1993年12月27日也。
当时所见主症为乏力特甚,汗出极多。稍稍行动则疲惫不支,而汗冒如珠。兼见胸闷、烦躁、口干、头痛、纳食不振、夜寐欠安、前额胀疼、两目不适、面目虚浮、持物手颤、眩晕泛恶、两耳蝉鸣,情绪稍有波动即心慌心跳。诊脉左小,右小滑,舌淡红,苔薄黄。据此脉证,是气血两亏于内,心肝痰火郁伏于中。治法宗祝谌予先生,用当归六黄汤化裁,以益气养血,软坚消痰清火为法,即书一方:
生黄芪24g 当归9g 炒白芍9g 黄柏9g 黄连3g 黄芩9g 生熟地各15g 生牡蛎30g 枸杞子9g 党参9g 麦门冬9g 瓜蒌仁9g 五味子3g 海藻9g 昆布9g
以上方为基础,用药随证加减。曾用之药有:白头翁、枣仁、夜交藤、石决明、甘菊花、白蒺藜、桑叶、茯苓、远志、牛膝、火麻仁、生晒参、淮山药等。至来年三月中旬,服药七十帖,病体渐愈,症状相继消失,化验基本正常。未久返回阿根廷,二年后曾来电相告:健康一如畴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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